多年前就曾讀過劉克襄《十五顆小行星》中,描寫費爾來台尋找失蹤愛子魯本的文章,兼之新聞鋪天蓋地的後續報導,儘管正值聯考如火如荼的地獄中,我仍有所耳聞。後來2010年江蕙會開演唱會,跨海邀請費爾來台,這樁舊事又重被翻起,一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好好讀這個故事。
是的,對於我們這些後來者、旁觀者,僅僅只是一個故事,但對於當事者卻是一輩子也無法抹滅的傷痛,身為讀者看完除了感動,還有些什麼值得回顧與深思?

★為父者的愛
常聽的是「為母者強」,說的是再柔弱的女孩,有了自己的孩子,也會堅強起來捍衛一切。而費爾則是「為父者強」。
在紐西蘭的警政單位得不到協助後,毅然隻身飛來言語、文化截然不通的臺灣,在駐台北的紐西蘭商工辦事處碰壁後,焦急的父親竟然敢獨身闖總統府,即使警衛的配槍對著他,也毫不退縮。儘管讓商工辦事處的同胞覺得他是個麻煩,但私底下仍佩服他的勇氣。
在搜救期間,再苦再累都咬著牙跟著救難人員上山下谷,年邁的他滿身傷痕也不吭聲,比許多家屬坐在冷氣房叨唸搜救人員不盡力好百倍,所以當他理智線崩潰,堅持要換方式搜救不同區域時,才會贏得這些人員的鼎力支持吧!而費爾爸爸則是對這一切充滿感激,感激所有人對他的協助與打氣,因為沒有誰有義務要為你付出,即使是搜救人員也應以自身安全為考量。台灣人有時就是享受太多便利而忘了換位思考,有時真想對明知天候不佳卻執意登山的旅客說:生死請自負。
費爾在搜救期間的堅韌,真的令人動容。雖然他也後悔過是否當初不該鼓勵孩子去探索大自然,但轉念又想,如果這是孩子愛的,為何不成全?這不就是他年少時的行為嗎?只是他幸運的沒有發生意外,而他兒子遇上了。這就是東西教育文化的不同吧!西方人講究的是放手去做、去試,東方家長則把小孩緊捉手中。利弊得失,短時間也無答案,就留待歷史評價吧!
最令我動容的,是台灣奪走他兒子的生命,他卻能在聽聞台灣九二一大地震時,二話不說來台幫助受災戶重建家園,如同李黎〈孩子的鐘塔〉一文中,提到在西西里島被誤殺的七歲小男孩尼可拉斯,但悲傷的格林夫婦並沒有因此憎恨希臘,反而讓尼可拉斯捐出器官,救了七名希臘人。這樣寬博的胸襟,真的令人讚嘆!

★臺灣最美的是人情
「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」,不知從何時起,介紹台灣旅遊的影片或雜誌,都喜歡提出這麼一句見解,剛開始我也喜聞樂見,漸漸的有人提出反對意見,認為就是台灣沒有什麼觀光價值,所以才提出「看人」這樣的口號,可是有「人情味」難道不是台灣很特別的地方嗎?反對者提出「禮貌與素質」才是人情味的源頭,但臺灣占小便宜的性格太難改變,而且缺乏法治與環境的觀念,所以台灣的人情充滿潛規則,面對這樣的辯駁,我無言以對。但我想,費爾體會到的是愛子心切的感同身受。

我不知道我怎麼了,腦子像電線短路一樣,地板在搖動。等下一個瞬間,我回過神,眼前兩位女記者扶住了我。他們攙住我墜落的身體。腳邊,我瞥見滾過的麥克風。前面又有幾個人把麥克風放在地上過來扶。我被他們支持著,被陌生人的愛護著。我很疲倦,顫抖著,被裹在一個巨大的繭中。
……
中午時分,又來了好幾車廂的觀光客。大家在附近拍照,散步欣賞風景。經過時,都很親切地問候。
「加油!」「加油!」
「謝謝!」
「加油,就是要繼續往前走!」
我原本一直不清楚「加油」是什麼意思,直到有個中年人這樣對我說。他在一隊人群裡朝我喊,喊得很大聲。聽到的人都笑了,我也笑了。然後,等他隨著眾人走過來,便用力搭著我的手說:「加油,加油。」
他是真心地叫我「加油」!
圍觀人群之間,有個懷孕的媽媽牽著孩子,和年輕的爸爸站在一旁。或許,是我下意識被這樣全家團圓的畫面所吸引,羨慕看著;或許,是我眼帶感傷地想起魯本幼時的模樣,朦朧想著,傻傻想著。這位媽媽便在這時上前,拉著我的手,輕輕放在她明顯鼓起的裙裝上,低著頭,像在對著肚子裡的嬰兒說,像在對著我說,像耳語,向搖籃曲:「魯本爸爸,加油,加油。」
這一刻,我幾乎忍不住淚水!我多麼幸運,活在這樣廣大的一份愛之中。
身邊為了愈來愈多人。她先生拍拍我的肩膀,拿起我手上的傳單唸起來……

……
在參加埔里天主教堂的彌撒之後,教友給了他一個又一個的紅包,裡面是飽含祝福的錢,因為大家知道他變賣了紐西蘭的房子,傾盡一切,只為了找尋他的兒子。
我想費爾在台灣感受到的一切溫暖,只因為大家看到的是一位焦急的父親,而非其他。這樣的人情味,不論是摻雜同情也好、憐憫也罷,對於一位身處異鄉,如無頭蒼蠅般慌亂的父親而言,彌足珍貴的銘記一生。

★音樂無國界
在尋找魯本的過程中,費爾三次聽到江蕙唱的〈半醉半清醒〉,第一次是出發前往阿里山,中途休息時,從外事警員Larry的車中音響聽到:
一個女子的歌聲,從車裡輕飄飄地傳了出來。
身邊的冷風胡亂吹拂,白浪的迷霧如潮退去,天邊暈弱的光圈逐漸亮起。
雲海一樣,舒展開來的聲音。飽滿的、甜美的、悲傷的。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,像遠方霧林一樣的遙遠神秘。彷彿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流,輕輕托住我的憂傷,喚起了我心中種種美好的經驗。
我聽不懂,不知在唱什麼。但,歌聲超越語言,訴說了我的心情。語言已然無用。這是人與人之間最純粹、最溫柔的溝通。我相信這是本能,是上帝的賜福。
聲音,凌駕了我渙散的思緒。
當一連串的高音再度昂揚,每個音符,滑動的音階,引出了一股能量。一股在心裡某個角落,連我都不知道的能量,讓我哭,讓我堅強。

第二次是在埔里的過年市集上,隔著安全帽,偶然聽到她的歌聲,卻無暇細問。第三次是在費爾再度來台,在前往台中的計程車上再度聽到江蕙的歌聲,他把握機會問了司機,而熱心的司機也買了張CD送他,江蕙的歌成了他搜尋愛子魯本四個半月的一大支柱。
身為歌手,能夠給人這麼大的精神鼓舞,也許真能說一聲:無憾於此生了吧!儘管這世界目前還是以英美的音樂為主流,但誰說華人音樂不能突破語言隔閡呢?看看韓團在全世界的發展就知道了。

★其他:想記記在書中難忘的句子與對話
1、鳥不信任人。而我們人,是否也會這樣,因為不信任,因為不肯冒險,而錯過好機會?還是因為信任,因為冒險,而錯入了想都想不到的危險中?
2、遠方,迎來了身材高瘦的老先生。他騎著車,晶亮的眼神看著我,臉上綻露了深長的微笑。我和他,兩個陌生人,兩個生命旅途中沒有交集的人,為什麼會有這樣無聲的聯繫?只有短短幾秒鐘,但老農夫的這個微笑,忽然讓我低蕩的心情豁然開朗。天底下沒有真正值得悲傷的事啊!老人的笑,不是應付生存的演戲,而是從心中慷慨給出來的。微笑,就這麼簡單。
我想起阿公,他也是笑的。我想起來了,我懂了。笑,是最簡單的語言。別人覺得能親近你,才能幫你。老先生和阿公一定也有煩惱的事,但笑著又何妨?笑著,可以寬恕不屬於我們可以插嘴的命運。
3、Mo’o告訴費爾:「費爾,無論發生什麼事,我相信都有意義。」……萬事都有意義,流星也有意義嗎?億萬光點,都乖乖順從了連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默契。但流星拒絕,任性地脫離常規,背叛了一切平衡,放肆地燃燒最後一程的航行。流星雨,是燦爛的集體背叛。
4、「我不知道。我對魯本有信心,也尊重他的冒險和選擇。可是,若真的找不到魯本,我告訴自己,我也應該高興。」我看著她,像在說服我自己:「因為,魯本留在了臺灣美麗的森林裡。」
5、人,都是失去了,才會認真回想。擁有,是多麼珍貴,多麼不偶然。
6、「魯本可能死了。」我說。
「生命都會消失。」Mo’o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我說:「阿里山神木倒了,這 Hia’ieza也要倒了嗎?來吉要消失了嗎?一直有人生,有人死,自然地像一 片樹葉掉下來。」
7、Mo’o告訴費爾:「你找不到他,覺得對不起他。你想找他,想帶他回去,覺得非這樣不可。但不是的,事情不是這樣的。是魯本到了這裡,把你帶到這裡。而且不管生與死,都存在這個生靈世界上!」
8、費爾回紐西蘭前,Mo’o告訴費里:「抱歉,我們沒有找到魯本,但他就在這裡。孩子是上帝給你的禮物,但,他不是讓你收藏的禮物。」
「或許,就像你從石猴撿回來的石材上面的圖案一樣,他落下懸崖。或許,是他的毛利血緣,帶他返回了祖靈之地。」
「所以費爾,我的朋友,不管明天發生什麼事,好好處理,心裡存著希望。而且,要真實地活。因為很快,所有碎掉的夢都會過去。可是在父親眼中,他是永遠年輕的。我是這麼相信。」
9、心頭上的渦漩,從我尋找孩子的第一天就開始。我拼命想甩掉,卻像有激烈過住我的暗流,牢牢攫住了我。我懂了,時間到了,讓它去吧!不是暗流捲住了我,是我
捲住了暗流!當心靈受傷流血,是我不讓它一滴一滴的乾涸。是我,把暗流捲得更緊。

★後記
雖然在搜救過程中,發現紐西蘭的國旗、英文書和屍骨,但經過比對,並非是魯本的遺骸。多年後,一位搜救隊員講出他在阿吉縱走上的發現,那時並不知道魯本失蹤的消息,後來根據所遺留的火堆,推測魯本是夜晚迷路,急著走出來,卻非按原路走回,而是朝著可以看見燈光的阿里山方向,但那一面全是斷崖,而且是很密很密的箭竹林。縱使是當地的原住民或搜救人員,裝備齊全或用直升機垂掛都很危險,也無人敢輕易下去探詢。
不論如何,魯本最終留在了臺灣的深山裡,如同兩位喇嘛的預言:「讓大自然帶走了。他掉在兩棵大樹下面的洞裡,沒有人知道的山洞。很深,盤根錯節,全是樹幹,蓋滿了葉子。他爬不出來,陷在裡面。他坐著,就這樣永遠平靜的坐著,變成森林的一部分。」
費爾的父愛,費爾的寬容,台灣人給予的愛,交織成眠月鐵路的一段旅程,也許如最有智慧的鄒族族長Mo’o所說:「這是魯本最後對你的愛。他想說,你來這裡,他才能夠照顧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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